
我的爺爺生于1941年,一個飽受苦難的年代。爺爺?shù)囊簧捌湄S富多彩,下過田、扛過槍、挖過煤、握過筆,從河南老家的一畝三分地,到西藏平叛的戰(zhàn)場,再到渭北山城的煤礦,最后到礦務局的工會書桌旁。爺爺輾轉過許多地方,最后在銅川離職休養(yǎng)。
可能是因為疼愛,不愿過多的讓我們這些孫子輩了解曾經那段并不是很甜美的時光,所以爺爺并沒有過多的給我們講過他的過去。但是從父輩的口中,我們還是得知了許多光陰的故事。在老家河南,爺爺?shù)募彝ゼ译m不是什么大門大戶,但也算家境殷實、知書達理,只不過在那樣的一個難熬的年月里,這些又有什么用呢?所以,一場災荒,爺爺不得不帶著父母妻兒背井離鄉(xiāng),翻過潼關,來到陜西。然而裝著家里行李的推車上,除了必備的一些東西外,還有一柄從很久時候,爺爺?shù)臓敔斠恢眰飨聛硪槐⌒〉慕涑?。隨著時間和地域的變遷,當年從老家?guī)ё叩臇|西已經剩不下幾件,而唯有這柄戒尺卻一直放在爺爺?shù)募抑?,爺爺說:“這是一個傳承,是老張家的‘訓’”。
在我的記憶之中,爺爺是一個很和藹的老人,總是笑瞇瞇的看著我們。每當我們回到家,都會為我們拿出準備好的零食,并且任由我們圍在他的身邊折騰,所以在幾個老人中,我最喜歡的,就是爺爺。但是,爺爺同時也是讓我害怕的一個老人,而這種又敬又怕又愛又畏的原因,便是來源于爺爺從河南老家?guī)淼哪且槐涑摺?/p>
將回憶稍稍的往回撥動倒轉,我依然記著,那是20年前千禧年初春的一個下午。那天,爺爺家小平房的煙筒如往常一樣,冒著青色的煙,飄散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,透過霧蒙蒙的玻璃,爺爺正拿著收音機,坐在搖椅上,悠哉的享受著午后的片刻寧靜。而奶奶,正在廚房中做著最后的工作—把烹飪好的飯菜,端到餐桌上。這個時候,我和姐姐背著書包,從院子外一蹦一跳的跑了進來,伴隨著夕陽的光彩,馬尾巴在金色的籠罩之下上下飛舞。那天因為工作的原因,媽媽中午沒有回家,只是給我和姐姐留了五塊錢,讓我們中午自己去吃午餐。那個時候,5塊也算是一筆“巨款”了,所以面對金錢和學校門口小賣部的誘惑,我和姐姐最終沒有用這筆錢去買飯,而是買了一堆零食,裝滿了書包。在放學的路上,我和姐姐依舊品嘗著這些美食。導致回到家后,我和姐姐已經吃飽了。但是,當我倆看著滿桌飯菜時,還是硬著頭皮坐在了餐桌旁邊。
看到我們回來,爺爺笑嘻嘻的坐了起來,來到了我們身邊,拍了拍我和姐姐的頭??吹綘敔敽吞@可親的表情,我稍稍的放下了心,“就算吃不完飯,也不會有什么事吧?”我抱著僥幸的心理想著。果不其然,開始吃飯時,不管是愛吃的土豆絲、還是不愛吃的青菜,我都一口吞不下去,就連碗里的稀飯都沒有喝一口,更別提旁邊小盤子里的一枚雞蛋了,而旁邊的姐姐,現(xiàn)在的情況也和我差不多一樣。
在假裝扒拉飯菜的時候,奶奶站起身去廚房端飯,而同一時間,爺爺也去了客廳取電視機的遙控器。見此良機,我不僅眼珠一轉,端起碗就跑到了廁所,連同雞蛋一起,一股腦地倒入了垃圾桶之中。之后又若無其事的回到了餐桌之旁,然后,看著爺爺奶奶并沒有第一時間發(fā)現(xiàn),我開始為自己的小聰明而沾沾自喜。但是,紙終究是掩不住火的,那天,是爺爺為數(shù)不多的生氣和憤怒。再發(fā)現(xiàn)我浪費食物的行徑后,爺爺拿出了衣柜中戒尺,看著爺爺氣的瞪大了雙目的眼睛,我真的怕了。于是,我不停的哭,但卻不敢放聲,朦朧的淚眼中,爺爺將戒尺高高的舉起,卻又是輕輕的落下,隨后,在一聲微微地嘆息中,爺爺從垃圾桶撿起了那枚雞蛋,在我“爺爺、不要,臟了”的哭喊聲和拼了命的拉扯中,將那枚雞蛋放入了自己的口中,細細的咀嚼后,咽了下去。
家中的墻壁上。70年前,10歲時的爺爺,在先生的教導下,在紙上整整齊齊的寫下了“一粥一飯,當思來之不易”。而在之后的時光之中,不管是生活殷實,還是逃荒的路上,爺爺始終記得這句話。所以在看到被我丟進垃圾桶的飯菜時,爺爺真的生氣了,而那一幕,我至今印刻在腦海之中。
爺爺前些年離開了我們。但是現(xiàn)在,不管在哪里,吃飯時我總會吃光每一粒飯菜,因為爺爺,因為那枚掛在爺爺家墻壁上的戒尺,也因為那個讓我記憶猶新的下午。